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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摧枯拉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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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知意知道自己押對了人, 但仍然不敢松懈。

河陽公主腿腳不便, 又有未斷奶的幼子需照看, 自然不會到昭獄來, 第二日清晨, 是刑部侍郎,河陽公主的王君來見的他。

河陽王君面容儒雅,聲音也柔, 隔著牢門安慰他可先放心在這裏待著,其餘事交給刑部即可。

沈知意說不出來, 只點了點頭。

河陽王君疼惜道:“此事若是查清與您無關,想來皇上也不會怪罪您,不必太過憂心, 等皇上回來,您很快就能回宮。”

沈知意沒有任何反應。

釋放他回宮嗎?

他輕輕搖了搖頭,呆坐在角落。

囚衣也穿過了,牢獄之災也遭受過了,從接旨進宮起, 他還有什麽沒經歷過?

斷手斷腿,被人肆意構陷責罵, 也盲過目, 如今成了啞巴,有冤屈說不出,手握著免罪金牌卻連他的小仆都保不住。

那麽明目張膽的陷害,他看得到, 想得到,卻避不開。

讓班曦回來主持公道嗎?可她要不信呢?

從前她就沒信過,她獨斷專橫,心裏只有自己,隨意折辱他,他為何還要期盼著她回來還他公道?

他好怨,可更怨的是自己,明明什麽道理都懂,什麽事都想明白了,她讓自己失望透頂,可為什麽他還是對她抱著一絲可恨的幻想,期盼她早日回來?

我想見見她……沈知意心中響起一道聲音。

他冷笑一下,深深嘆了口氣。

卑微又膽怯。果然,最卑賤的還是這樣的自己,比野草還沒用。受了委屈無數次想離開她,卻又沒有骨氣的得過且過。

他只是好好活著就已滿身疲憊,卻還想討要更多。

“是因我錯事做的太多,不配陪伴在她身側,所以才承受不住這些嗎?”他的頭抵在冰冷的墻上,默默想著。

他漸漸睡去,夢中奔跑在沈府的院子裏,白雪皚皚,積雪沒過腳步,他拉著一只紙鳶,快活地放飛著,視線外,父親遠遠走來,呵斥道:“胡鬧,寒冬天野跑什麽,不要自己的身子了?快給我回屋去。”

他聽到自己說:“父親,我是知行。”

紙鳶漸漸飛高,雪消失了,他騎在馬背上,手裏仍然拽著那根線,回頭對身後緊緊裹著雪絨披風的小班曦說。

“瞧見了吧,我說它能飛起來,就一定能飛起來,我年前在家中試過了。”

不遠處,幾個伴讀在射箭玩耍。

小班曦雙手放在眼上,擡起頭瞭望著紙鳶。

然而高高飛在天上的紙鳶卻突然墜了下來。

“誒?”小班曦看向他。

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線,一截軟掉的線。

“怎麽了?線怎麽斷了?”小班曦問。

他楞了好久,說道:“剛剛好像有什麽飛了過去。”

像是一支箭,擦著他的手飛過。

他慢慢擡頭,向前方望去。

他看到了茶青方,茶青方的臉模糊不清,慢慢放下弓箭,轉身離開。

他不知所措,認為這或許只是失誤,也可能是他看錯了。

“你想的不錯,茶青方是故意的。”一個穿黑衣的人打馬走來。

他看向說話的人,楞住。

“怎麽?不知道我是誰嗎?”那個黑衣人笑了起來。

“你是……”

黑衣人帶著奇怪的笑容,問他:“你是誰呢?”

周圍的人和事物全消失了,只剩他和這個黑衣人。

“你前世救我一命,這一世,我來,就是還你一命。”黑衣人說道,“只是,要我還你的命,也沒這麽容易,要想真的兩清,很難。”

“你是誰?”

黑衣人指著自己:“這一世,我名沈知意。你呢,你是誰,你自己可知道?”

他醒了。

他人還在牢中,天色已暗,又是一天過去了。

腳步聲漸漸靠近,他轉過頭,看向牢門。

“沈公子。”獄卒提燈而來,趴在牢門前小聲說,“沈公子節哀,大獄那頭剛得來的消息,公子的那個親仆,畏罪自絕了。”

沈知意坐起身來,長長的沈默。

他不知所措,一會兒出神一會兒驚醒,有口問不出,也出不去。

他能做的,就是坐在這裏發呆,無止盡的沈默。

獄卒想到他無法給回應,猶自嘆了口氣,解釋道:“剛提審完,錄了口供送回去,再去送飯時,人已經沒了,那頭還在查案,仵作說,是咬舌自盡,用了好大的力氣,眼睛瞪得老大,滿口滿腔都是血,說是血流得太多,嗆了氣息沒的。”

沈知意一動不動,就像一座石頭。

獄卒的聲音越來越遠,他眼前這個世界打著旋兒,當聽到獄卒說滿口滿腔都是血時,他自己也嘗到了血的味道。

心口那點熱血又疼又燙,從他口中吐了出來。

這之後,天地化為寒冬,他再也感覺不到一丁點暖了。

他從此刻起,與世隔絕。

獄卒匆匆打開鎖,進內探了他的鼻息,人還活著,只是沒有任何反應。

“哎呀!”獄卒大叫,“快去請大夫,這是魘住了!”

班曦的龍船進入了朔州,想到就快見到人了,班曦心情不錯。

長沁給她揉肩時,還在說涼州郡守貢的白玉鯨,沈帝君一定喜歡。

“沒錯,若是他的話,一定喜歡。”班曦笑瞇瞇道。

秦乙就是在這時無聲無息出現在甲板上,近侍見是他,自覺退後半步。

秦乙也不說話,直接遞上一封密信。

班曦打趣道:“你們終於把他給朕寫的信偷出來了?”

秦乙低頭不言。

班曦拆開密信,未看完就已大怒。

“反了反了反了!”她一腳踹翻了椅凳,狂怒道,“茶青方!他以為他是誰?!沈知意呢?你那些釘子們,都把他安置在了何處?”

“南華宮,此處目前最為安全,且無人知曉。”秦乙說完,又補充道,“臣留在昭陽宮的那些眼線違反門規出手救人,臣自會懲處他們。”

班曦煩躁地揉了揉頭發,想去轉珠串,卻摸了個空:“小懲即可,待他無恙,朕還要賞你的那些釘子。”

秦乙又道:“皇上離京這段時日,昭陽宮每天每個時辰所有人的動向,都已記錄在案,宮女半荷與帝君近侍有染一事,皆為茶青方一手操控故意為之。”

班曦深吸口氣。

秦乙又道:“昨日帝君近侍牢獄內被獄友叩頜咬殺,偽造為自盡,帝君得知消息後吐血昏厥,臣安插在刑部的釘子那時並未出手,只是沒想到,有人欲在昭獄縱火,將帝君困燒於昭獄內。因皇上離宮前囑托,臣的釘子不得已只好暴露棄線,救走了帝君。”

班曦聽得又是心涼又是心驚,又氣又怒,反而平靜了下來。

“傳令晁統領,把茶青方和華清宮上下所有宮人全給朕捆了,讓他們跪在華清宮前等朕回去。”

長沁鼻子上沁出了汗珠。

還好自己命大,跟了皇上。

他眼明手快,扶起椅子,班曦沈沈坐下,臉色陰沈。

氣氛又冷又重,長沁大氣不敢喘。

“到底是……委屈他了。”班曦捂著心口,無奈笑道,“這又是做什麽?萬一他不會水,不是知行了,也讓朕疼惜他嗎?如今,怎麽對他有了愧疚。”

正自言自語,忽聽人傳報:“陛下,無名山的無名禪師雲游歸來,想登船謁見。”

班曦:“禪師回來了?”

她似在陰天見到了透進來的光亮:“快快請來。”

不一會兒,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慢悠悠近前來。

班曦道:“禪師外出雲游多年,朕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。”

那禪師微微一笑,說道:“今日有緣遇見,時機正巧,我觀國主,依然在那陰差陽錯的漩渦裏無法自拔,時候不多了,該風平浪靜了。”

班曦眼睛驀然睜大,急切道:“禪師說的是?”

“十二年前,見國主時,老身就說過,國主身側有兩顆輔佐星相伴,一個雖耀,光芒壽數卻不長。另一個因自身牽絆,越發黯淡,有星劫未歷,還有前世恩債未還,命數不定。”

班曦似是明白,又似是迷惑。

“如今再見國主,國主身側二星,都已黯淡無光。”

班曦捏緊扶手,似要把那扶手捏碎。

“但二星今後命軌,則大有不同。”禪師道,“耀星氣數已盡,借來的福德不珍惜,自己也不積攢,敗身敗德,恐要煙消雲散。”

班曦呼吸一緊:“禪師說的可是……”

禪師緩緩搖頭:“國主錯了。”

“國主現在想錯了,且一直想錯了。”禪師聲音平緩,慢聲說道,“老身要說的,是另一個輔佐星,國主要看護好,他如今已還清假身之債,往後或是重生光耀,或是暗淡隕落,皆在國主一念之間。”

“禪師是指……沈知意嗎?”

“國主打算一直錯下去嗎?”禪師問道。

班曦喃喃:“可朕怎麽知道他是誰……朕分不出的,朕有罪……實在分不出他。”

“錯了。”禪師緩緩說道,“國主從一開始,就已知道答案,只是國主從不願睜眼去看,假雖蒙蔽了真,使凡俗之士看不清,但國主是天選之人,天底下最能洞明一切之人,若國主願意,自然能分辨出真假。”

班曦尚在出神:“怎麽可能……”

怎麽不可能?

她心裏應該很早就知道答案,她從小就能分出沈知行和沈知意,她並不是靠衣裳區分他二人。

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,河陽公主說道:“女人啊,不喜歡的,可騙不了自己。”

不喜歡的人,能偽裝成喜歡,情根深種嗎?

班曦再擡頭時,禪師已經離開,離開前,他還留下了一句話。

“國主心中所疑,不久之後,就會得到答案。”

船漸漸減速,長沁小聲道:“皇上,靠岸了,要進內川道了。”

班曦站起身,望向天上的繁星。

“長沁。”班曦說,“朕可能犯了個大錯,朕一直虧欠了他……”

長沁輕聲道:“皇上,沈帝君命大,沒死。”

這話,長沁本意是想說,人已被救下安頓好,暫無性命之虞,皇帝若想補償,還有長長的今後呢。

可班曦聽了,心裏卻結結實實被撞疼了。

沈帝君命大,沒死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馬上就!!火葬場了!大火準備!!

小可憐心冷如石,渣渣你準備給我用手捂著一點點解凍吧!

今天摘抄就先停一停,腰疼,已經躺平。

這個是存稿箱。

叮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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